用纸盒装酒？酒商：不可能，酒瓶就是我最好的商标

为什么酒瓶都是玻璃的？为什么 X.O 瓶子是扁的，伏特加和威士忌瓶子像药瓶？

文｜马小马

如果啤酒改用冰红茶的塑料瓶，葡萄酒改用方形的纸盒，香槟酒改用矿泉水瓶，你还会觉得这是熟悉的酒吗？

今天，不少环保人士出于安全、轻便、环保、经济等理由，呼吁酒商们把酒装进利乐纸盒和塑料瓶里，尽管确有一些技术困难，但大多数酒商从一开始就不买账。

▍塑料瓶啤酒与纸盒葡萄酒

为什么酒就不能用塑料瓶，玻璃瓶装怎么就如此地位稳固？

酒瓶就是最好的商标

20 世纪以前，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不得不用玻璃。木桶和陶罐的密封性太差，破坏酒的品质。金属又太昂贵，难以大规模生产。玻璃稳定性、密闭性俱佳，价格又便宜，它是唯一可行的方案。

而现在，这个理由已经不再成立，越来越多的新材料已经被证明适合用来装酒。之所以坚持使用玻璃，是因为玻璃酒瓶本身已成为辨识度的重要组成部分，不要说换材料，即使换个造型也不可能。实际上，许多名酒令人印象最深的并非口味，而是独特的酒瓶形状。

毕竟，没有经过系统的品酒师话语训练的人，很难准确地用语言描述出每种酒的味道，而大多数人却能做到看一眼酒瓶，就知道这是啤酒、葡萄酒还是干邑白兰地。

欧洲各大葡萄酒庄园都拥有自己产区专属的酒瓶形状。总体来说，波尔多地区的酒瓶瓶身竖直，有高而宽的肩膀，勃艮第地区的酒瓶则显得微胖、溜肩，德国酒瓶更为纤细苗条。

▍三种主流葡萄酒瓶

这三种主流的葡萄酒瓶形状自 19 世纪就已形成，至今不变。这些具有强烈区分度和辨识性的视觉符号，已经跟酒的口味、品质、品牌历史建立了对应关系，植入到爱酒者的心中。

在辨识度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当属法国干邑地区的酒庄。它们推出的 X.O，最初使用的也大多是该地区普遍的竖直形状的夏朗特瓶，与其他酒类的区分度并不明显。

▍夏朗特瓶的轩尼诗 X.O

1947 年，轩尼诗家族的后裔 Gérald de Geoffre 设计新款轩尼诗 X.O 酒瓶时，受上下颠倒的葡萄串形状启发，摒弃了常见的竖直形状，采用了曲线设计。在瓶身上，雕刻了葡萄藤蔓须卷、轩尼诗签名、以及源自家族徽章的手臂和斧头。

▍1947 的轩尼诗 X.O 酒瓶

70 年后，他们推出了轩尼诗 X.O 2017 限量珍藏版，这已是该系列的第十代。它的外形设计者是当代最具影响力的工业设计师之一马克·纽森（Marc Newson），这位崇尚现代极简主义的大师将瓶身上古典装饰主义风格的葡萄藤蔓浮雕简化成柔和的平行条纹。

这是一次设计语言上的重大变化，但只需要瞟一眼，你依然能认出这是轩尼诗 X.O ，因为瓶身的轮廓依然与 70 年前确定下来的风格保持一致。

▍轩尼诗 X.O 2017 限量珍藏版

虽然不断创新的珍藏版酒瓶外形每次都有变化，但仅限于瓶身上的浮雕与纹饰，瓶子外形轮廓始终如一。黄昏时分，把历代轩尼诗 X.O 珍藏版酒瓶列于窗前，它们会拥有一致的剪影。

▍历代轩尼诗 X.O 珍藏版

在瘦高型身材一统天下的酒瓶江湖，轩尼诗 X.O 这个古典瓶身，具有过目难忘的视觉辨识度。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无论有多少新成员加入，它们的剪影也不太可能发生变化。

那些年，被我们当药喝掉的酒

你或许注意到，伏特加、威士忌等烈酒的瓶子，看起来酷似放大版的药瓶，这是偶然的巧合吗？

▍一个著名的瑞典伏特加品牌，酒瓶的设计就直接来源于古董店里的瑞典老药瓶

这得从烈酒和药品本来就模糊不清的亲缘关系说起。

从古至今，酒精都广泛应用于医药领域。在欧洲，蒸馏后的烈酒很长一段时间被认为是治病良药——杜松子酒治肾，朗姆酒治支气管炎，威士忌治感冒。

19 世纪中期，烈酒的瓶子上就常常打上「仅供药用」的标记，两者之间存在着模糊不清的界限，但是，禁酒运动的到来，直接把酒打入药物之列。

包治百病的药用威士忌

1920 年，在英美等国折腾了近 100 年的禁酒运动终于迎来高潮。美国宪法第十八修正案正式生效，酒类酿造、运输和销售在全国成了违法行为。

不过，法案禁止的是酒类的「酿造、运输和销售」，并不禁止人们在家里自己饮用「不醉人的果汁（non-intoxicating cider and fruit juices）」。于是，酒商们开始花式卖酒。

啤酒商们开始卖麦芽糖浆，然后警告你绝对不能通过某种方法把它变成酒。葡萄酒商卖浓缩压制的「葡萄砖」，再附上一个酵母片，并配上详细的指南和警告：你可以将这个砖块放在 1 加仑的水中溶解成葡萄汁，但千万不要把葡萄汁放在凉柜里 21 天，因为那将会使它成为葡萄酒。有的酒商甚至会写清楚，如果你一不小心把我们的葡萄酿成了酒，它会有哪几种风味。

▍千万不能酿成酒的葡萄砖

还有的酒商提供葡萄汁快递＋发酵全套服务。快递小哥携一个 5-10 加仑的酒桶上门，手把手教你发酵，60 天后再为你送来一堆空瓶，往里填满你亲自制作的那些「不醉人的果汁」。

但自家酿酒终究比直接买麻烦。懒得自酿的人们也找到了各种各样的门路——有的从私酒商贩手里买酒，有的坐游轮去公海上喝酒，有的则回归上帝的怀抱——宗教用酒未被禁止，教徒数量大幅增加。 

▍教堂葡萄酒，好喝不犯法

除了教徒，禁酒还导致注册药剂师和病人的增加。因为烈酒有药用功效，所以政府给一些酒厂颁发了销售许可，允许他们生产瓶装药用威士忌给医生使用。这些酒类生产商一夜之间变身药品生产商。

当时威士忌销售时都会附上医生的处方，指导病人怎样饮用，威士忌的酒瓶自然变成了药瓶的形状。虽然禁酒令结束后，烈酒与药物终于分离，但酒瓶的风格延续至今。

▍像酒瓶的药瓶和像药瓶的酒瓶们

英国人的瓶子法国人的酒

啤酒、葡萄酒、威士忌、香槟虽然瓶型有别，但大都是竖直的瓶型，在今天看，这是理所当然，历来如此。

实际上，竖直酒瓶的历史比我们想象的短得多，直到 18 世纪以前，酒瓶都没有基本统一的样式，而且大多矮矮胖胖。从下图可以看到，酒瓶是在这个世纪完成了一次伟大的瘦身。

▍18 世纪酒瓶大瘦身

这种造型变化，很容易被认为是人类审美或某种设计流派发展的结果。但实际上，酒瓶从矮胖变瘦高，是酒瓶的生产技术和酒瓶功能等技术性原因驱动的结果。

人类用玻璃制作容器可追溯到公元前 2000 年的古埃及。公元 1 世纪左右，吹制玻璃的技术出现在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然后在罗马发展成熟。

玻璃容器很快占领了罗马贵族从生到死的每一个环节：第一次洗澡用的橄榄油、第一口饮用的牛奶装在玻璃瓶里，化妆品、香水装在玻璃瓶里，他们死后，骨灰也被放进玻璃匣子。

但这个时期的酒瓶严格来说算不上酒瓶，更接近于餐桌上的盛酒器。受当时的生产工艺所限，玻璃瓶非常易碎，很难用于运输和窖藏。

▍罗马时期的玻璃酒瓶

甚至「窖藏」这个概念当时还没出现。酒都被存放在密封性极差的橡木桶中，时间一长就会变坏，所以酿好后得很快喝掉。酒瓶的唯一功能就是把酒从酒馆的桶里打出来，带到餐桌上。只有这段短短的距离才是玻璃酒瓶的舞台。

在此后的 1000 年里，「酒瓶」的功能都仅限于此。欧洲的好酒者们，会找玻璃工人吹一个属于自己的玻璃瓶，刻上自己的名字或纹章。因此，17 世纪以前的酒瓶并无统一样式，形状完全取决于吹制者的手艺和兴趣。有多少个酒鬼，就有多少种酒瓶。 

▍三个产于 1660 年的酒瓶。上面印的是它们主人的名字，而不是葡萄酒的名字。它们会被一个商人或客栈老板填满、清空、洗净和再利用

17 世纪，英国人大幅提高了玻璃生产工艺，这次重大工艺改进，不但改变了酒瓶的形状，而且还无意中改善了酒的品质。而英国人能引领玻璃生产技术潮流，实为阴差阳错的一连串巧合。

欧洲大陆天主教反宗教改革运动，迫使一批难民逃到英国，其中就有身怀绝技的玻璃匠人。英格兰地区的玻璃工艺水平大幅提升，但遍布全国的玻璃熔炉也消耗了大片森林。1615 年，英国国王詹姆士一世颁布法令，禁止砍伐树木作为熔炼玻璃的燃料。

这条禁令反而促进了玻璃工艺的重大发展，煤炭这种新燃料成了玻璃瓶的拯救者。此时的纽卡斯尔已是闻名全英的煤炭之都。煤炭的燃烧温度远高于木材，因此造出的玻璃也更厚重、坚固。

一个名叫凯纳姆·狄格拜爵士的人成为玻璃王国的一代宗师。1633 年，在心爱的妻子去世后，这位前炼金术师、外交官、海盗、考古专家和生物学家开始在英格兰格洛斯特郡的迪恩森林煤矿附近潜心研究玻璃。

▍瓶子大师狄格拜

狄格拜发现，可以用风洞提高煤炉的温度——通过控制空气进入炉腔的速度，来控制温度。他还在熔化玻璃混合物时多加沙子，少加碳酸钾和熟石灰。燃料里混杂的铁和锰等物质，不仅让玻璃酒瓶更结实，还让它呈现深褐色、暗橄榄绿色和黑色。这些颜色赋予玻璃瓶一个当时没人意识到的额外功能——保护瓶中的酒免受光照的破坏。

狄格拜制造的这些酒瓶，下半身呈球体，像一个大洋葱。底部凹陷，让它立得稳。脖子细长，上端有一个突出的项圈，用来绑瓶塞。这一造型在很长时间里成为酒瓶的主流形状。今天我们熟悉的竖直形状的酒瓶即源于此

▍狄格拜的胖酒瓶

香槟炸裂，酒瓶卧倒

而玻璃酒瓶的最终定型和瘦身，要从起泡酒说起。

17 世纪，法国葡萄酒源源不断地运往英国。与其他地区的酒不同，来自法国北部香槟地区的葡萄酒还没来得及在桶中完全发酵，就被寒冷的冬天阻断了。这些未完成的作品将在英国酒馆的酒桶里等待天气转暖，完成第二次发酵，产生令人惊喜的气泡，在整个夏天滋滋作响。

实际上，如今被尊为香槟发明者的法国修道士唐·培里侬，曾为这些迷人的气泡苦恼。主要原因是，当时脆弱的法国玻璃难以承受瓶内 6 个大气压的压力，炸瓶率极高，酒窖里的每瓶香槟都像一枚不定时炸弹。

18 世纪一个法国酒商记录了他的惨痛经历：为期一年的连环爆瓶，让他的 6000 瓶香槟只剩下 120 瓶。因此，酒窖工人们必须戴上沉重的铁制面具或眼罩，否则随时有被这些「魔鬼酒」破相的危险。

▍戴眼罩的香槟工人，正在用生命酿酒

18 世纪的酒商们发现，尽管会有酒瓶在餐桌上爆炸的危险，但人们却越来越喜爱这种充满欢乐气泡的酒。于是他们开始琢磨怎样才能一年四季都制造出这些气泡——用密封性更好的玻璃瓶把初次发酵的酒藏到寒冷的地窖，然后等待转暖后的二次发酵。

人们还发现，即使是那些不产生气泡的酒，经过长时间陈酿后口感也会更好，比直接从木桶中取出来喝更加醇厚、柔和。法国人在酿酒上的发现让英国玻璃有了用武之地。强悍的英国玻璃能有效降低炸瓶率，而罗马时代的软木塞也被重新发明。

但人们很快发现，直立放置的酒瓶，时间一长，会因软木塞干燥，空气进入瓶中破坏酒的味道。酒商们意识到，酒瓶必须倒下来横放，让酒浸湿瓶塞，阻挡空气的进入。另外，酒瓶横放、堆叠起来，能更有效地利用酒窖的空间。

显然，狄格拜式的洋葱酒瓶是没法横放的。玻璃制造商们开始制作竖直的瓶子。瓶身从球体慢慢变成圆柱体，瓶子慢慢变得瘦长。这种形状的酒瓶横放堆叠起来，一般乡间别墅的酒窖一次可以窖藏 300 瓶。到 18 世纪末，主流的酒瓶已经非常接近我们今天常见的样子了。

▍1860 年代和 1910 年代的两个酒瓶，具有鲜明的时代风貌

玻璃酒瓶的正统地位就此确立——对于爱酒者来说，不管直瓶扁瓶、方瓶圆瓶，只要摸上去玻璃的，就行。